災后重建中的九寨溝縣漳扎鎮(zhèn)漳扎村民房。
重建家園
加固維修,升級老門面
“衣服破了就自己補好,房子壞了就想辦法修好。”11月13日,站在自家店門前,袁淵咧嘴做鬼臉,笑呵呵逗弄著小兒子。在他身后,一座二層樓的木質藏房已經(jīng)打好地基,十多根約半米直徑的頂梁柱深深扎進地下,柱身上,五彩花紋初現(xiàn)木屋未來的精美。
袁淵的客棧處于村口的好位置,過去客人多的時候,每天晚上院子里都會有篝火晚會。地震后,墻垮了,房子裂了,這個長著絡腮胡子的粗獷漢子,如今變得精瘦。收拾好心情,他開始熱火朝天地重建家園,“嗯,花花草草都要重新種。”
重建家園,這是目前整個漳扎鎮(zhèn)村民的關鍵詞。
在上四寨村,米德強家,垮掉的院墻已經(jīng)被重新砌好,對于原本接近完工的兩座新房,全家人商量后,決定干脆重新加固。在牙屯村,村口的游客中心在停滯修建百天后,工人們已重新動工,一磚一瓦,分外用心。
加固維修不能省錢,這是村民們的共識。在漳扎村,村民高高特意從重慶找來施工隊伍,這位51歲的藏族大叔,通過“貨比三家”,才從重慶請來這支曾在汶川地震、蘆山地震中有過民房加固維修經(jīng)驗的隊伍。
這次,高高不僅把自家受損的墻面、柱子進行加固維修,同時還重新裝修了一遍,貼上新瓷磚,升級老門面。
最近,高高心情不錯,因為不但村里有10多家村民找到這家加固公司,就連其他受損村寨也有慕名而來的,“我們都特別重視加固房子,你想,修好了,我們和游客都放心。”
如今走進漳扎鎮(zhèn)的大小村子,白天,男人帶著手套和安全帽,脖子上圍著汗巾,推著建材建渣來來往往,工地的敲擊聲遠遠近近;女人在家里動作麻利地做著家務。
目前,漳扎鎮(zhèn)輕微、中度和嚴重受損的房屋都已基本完成維修加固,大部分村民從帳篷搬回家住。傍晚是炊煙的味道,忙碌著修修建建的村民們聚在一起,議論著自家進展。這是曾經(jīng)繁華的村子,如今最熱鬧的時刻。
尋找出路
出門打工,盼景區(qū)重開
庭樹不知人離去,夏至還發(fā)舊時綠。
走進牙屯村,老樹懶散斜著枝丫,沐浴著11月的陽光。樹下,蔣昌鳳和姐妹坐在石碓上,閑聊中等著賣菜車經(jīng)過。從帳篷搬回家后,以前每隔一天就會進村的賣菜車,恢復原本頻率。這天,她們想要買點新鮮蔬菜和水果。
午后四周靜謐,這對好姐妹的聊天細細碎碎。
“韋勝林去成都打工了,他在縣里招聘會上找到的活兒,屋頭房子一修好就走。”蔣昌鳳有點動搖,眼下天氣漸冷,以往這時候,村里人慢慢閑下來,烤火聊天,等待來年的旅游旺季。可今年,大家會討論以后的出路。
在漳扎鎮(zhèn)的13個行政村里,牙屯村不算大,全村共47戶147人。之前,蔣昌鳳和其他大多數(shù)村民一樣,將家里有著絢麗彩繪的客廳租給旅行社,一年能有一萬元租金?,F(xiàn)在生意淡了,光靠出租房屋似乎不太現(xiàn)實。
相比牙屯村,漳扎村的旅游業(yè)務更成熟。
“之前借錢裝修新客棧,結果地震一來,客棧停工,錢也欠上了。”一位村民告訴記者,大家都期盼著景區(qū)重新開放,“我們想過,幾十年都在干這個,以后還是想繼續(xù)干。”
有著相同想法的還有蔣昌鳳,她從村上知道,以后村里還是發(fā)展旅游業(yè),打造馬幫營地新景點,同時逐步恢復村里的客棧。
生活已經(jīng)恢復,期盼從未離去。
蔣昌鳳是漢族,嫁給藏族丈夫這么多年,她已經(jīng)習慣并愛上酥油茶的味道。地震百天后,她的生活逐步回到從前的節(jié)奏,每天一碗酥油茶,做家務干農(nóng)活,等到了周末,就盼著兩個在縣里讀書的孩子回家。
已經(jīng)是臘肉飄香的季節(jié),牙屯村的幼兒園在9月按時開學,這個只有6個小孩的“袖珍”園子,每天依然會有稚嫩歌聲傳出。
漳扎村里,袁淵將以前的客棧招牌仔細收好,他并不準備換新名。在他心中,家鄉(xiāng)就和客棧名字一樣——九寨天堂,“九寨溝總會回來的。”
人物1
往返9次穿越“生死線”救游客
導游“錘子兄弟”入選“中國好人榜”
“生死有命,怕錘子。”跑出那個地動山搖的夜晚,導游張立狠狠說道。他和另一個導游李文華的命運,正是在地震的瞬間,被連在一起。
同是往返于九黃線上的導游,8月8日晚,帶著旅行團,他們乘坐的旅游大巴都被地震逼停在神仙池路口附近。碎石如雨落下,整座山仿若被激怒的巨人,發(fā)出轟隆隆的沉悶巨響。
于是,此前素不相識的兩人,在災難降臨的夜晚,成為最默契的搭檔。
不足千米的路程,彼時艱險遍布。前方道路被垮下的石頭和大樹攔得嚴嚴實實,兩位導游只得徒手扳斷拇指粗的樹枝,從密密麻麻的枝椏中,硬扒出一條生路。團里面有老有小,有傷員,所有人被集中起來,相互扶持,依次爬過每一個艱險的點位。一路上,飛石沙塵不斷,讓人膽戰(zhàn)心驚,兩位導游在前面探路,觀察無虞后,再讓游客火速跑過。
終于,兩個旅行團的游客一個不少地被帶出危險區(qū)。
“繼續(xù)救人!”商量后,張立和李文華一次次折返,一次次努力,將傷員和被困群眾帶出。遇到走不動的,就背、就抬;碰到哭泣的,安慰、勸解。
那個夜晚,活著,比什么都重要。
回到成都后,兩位導游竭力不讓家人知道自己在地震中的經(jīng)歷,只是輕描淡寫地說:“沒什么,就是把客人都帶出來了。”其實,震后一周,李文華都沒有平復心情,“怕聽到響聲”。由于九寨溝景區(qū)暫停接待游客,李文華去了趟峨眉山,平時就待在成都。
也正是因為在那個夜晚的攜手相助,李文華和張立成為朋友,他們被網(wǎng)友戲稱為“錘子兄弟”。今年10月,他們同時入選中央文明辦公布的9月中國好人榜。對此,張立很平靜,他說,在地震中,沒有一個導游落下自己的團,在九寨溝里的導游們,帶著數(shù)萬游客有序轉移和救援。彼時,一面導游旗就是游客的希望。
百天過去了,張立想借此機會調整一下工作方向。
如今,李文華重新開始帶團,往返于成都和瀘沽湖的他,依然將自己在九寨溝景區(qū)前的照片,作為朋友圈封面。這個曾在九黃線上奔波了3年的年輕導游,盼望著能重新用看似不經(jīng)心,實則掩藏不住驕傲的語氣,再次對著游客感嘆:“才到蘆葦海你們就覺得美上天啦,九寨溝前面的美景更多呢。”
人物2
民宿老板澤旺佐:
等到九寨溝開放 我的客人還會回來
在九寨溝漳扎村碰到澤旺佐時,她正抱著一捆木柴,站在格薩爾酒店外打望。這個以木質結構為主的民宿,屋檐下掛滿了燈籠。“你們是要住店?”如果不是她的自我介紹,沒人能猜出,這位衣服和臉上沾滿灰塵的大嬸,是兩間民宿的主人。
今年正好50歲的澤旺佐是土生土長的九寨溝人,為了不虧待自己的三個孩子,她賣過手工布包和串珠,制作過衣服。打拼數(shù)十載,最終開出兩家大型精品民宿,客房數(shù)量超過160間。
震后百天,她家的民宿正在翻修和加固。直到現(xiàn)在,澤旺佐還會接到游客的訂房電話。那些千里之外的聲音,讓她感到溫暖,“他們說等酒店開業(yè)了,還要回來給我扎起!”
加固重建
“必須把質量弄好”
走進格薩爾酒店,院子里堆滿建渣,房屋頂上剛澆灌完混凝土。秋千、高腳凳、小帳篷等堆在一角,依稀可辨這里曾經(jīng)人來人往的熱鬧。“以前生意好得很哦,過年那幾天都是滿客。”提起酒店,澤旺佐來了勁。
澤旺佐喜歡夏天,那是傳統(tǒng)意義上九寨溝的旅游旺季,來自全國各地的游客通過互聯(lián)網(wǎng),預定她家的民宿。夜晚,客人們聚在一起喝酒吹風,院子里燃起篝火,澤旺佐會穿起藏服教大家跳舞。
地震發(fā)生時,大家就聚在院子里聊天,“客房里一個人都沒有,簡直是萬幸”。
那晚,澤旺佐也嚇壞了。她甚至來不及思考,組織起客人就往河邊撤,并不忘讓員工帶上所有棉被。送走游客后,她又一一清理出旅客落下的行李,自費郵寄給他們。
一個月前,澤旺佐從安置點搬回來,請來裝修師傅,開始為酒店加固。除了為工人們做飯,她還親自加入施工,任憑灰塵沾滿全身。“做旅游可馬虎不得,等到九寨溝開放,我的客人還會回來,所以必須要把質量弄好。”她說。
小學文化女商人
開出兩家大型民宿
在漳扎村,澤旺佐是個傳奇。只有小學文化的她,不僅是村里的第一個女商人,還開了兩家大型民宿,客房數(shù)量一度超過160間。
澤旺佐見證了過去幾十年九寨溝的變遷,看著這顆深山中的明珠驚艷世界,也靠著這一方水土,掙下自己的一片天。
時間撥回到1993年,澤旺佐的丈夫當兵回來,彼時他們沒有任何積蓄。為了養(yǎng)活三個孩子,澤旺佐和姐姐們開始縫制民族特色布包,再串些手串背到九寨溝景區(qū)內兜售,“那時管得不嚴,我們生意還可以。”
由于手工做得好,她開始謀劃起給當?shù)厝俗鲆路?。澤旺佐性格很好,為人豪爽,找她做衣服的人多了起來?ldquo;我會給他們建議顏色和款式,加入自己的設計。”
上世紀90年代初,九寨溝旅游剛剛興起,被列入世界自然遺產(chǎn)名錄后,游客蜂擁而至。澤旺佐開始轉型做旅游。她騰出兩間房,簡單裝修,開起小賓館來。
“我的客源很多,自己的房間不夠,就介紹給親戚。”慢慢地,生意越做越大,兩間房變成了兩間民宿。“我們這代人呀,虧就虧在沒文化。我這么拼,就是不想虧待孩子。”轉眼間,澤旺佐的三個孩子已經(jīng)長大成人,其中一個兒子還留學美國。
謀劃開餐館
讓老員工回來上班
今年初,由于民宿生意好,澤旺佐斥資千萬對其中一家民宿進行翻修。“總共四層樓高,我還加裝電梯。”讓她沒想到的是,翻修還未結束,地震突然到來。
“一下子,什么都沒有了。”由于投資巨大,且現(xiàn)金流斷裂,澤旺佐欠下600余萬元債務。比起欠債,她更著急的,是跟了自己10余年的員工就此失業(yè)。想起他們,澤旺佐心里有愧,“我們就像一家人樣,現(xiàn)在我也發(fā)不出來工資,他們只好回老家了”。
每天,她都會接到員工打來的電話,除了相互鼓勵,電話那頭總會說上一句,“姐,酒店開業(yè)時喊我哦!”
“以前,我一年四季都沒閑過,每天都在往前沖,現(xiàn)在突然閑下來,不知道該怎么辦了。”經(jīng)過反復思考,澤旺佐決定做點什么,“還是要找活干,不能苦了老員工”。她計劃著,在此前翻修的酒店樓下開一間餐館,這樣部分員工還能回來上班,“反正又不要門面費,掙的錢就可以發(fā)工資,我還能還點賬。”
第一評
人在景在 九寨就在 □李曉亮
敬畏自然,是因自然偉力,不可抗拒。相信時間,則是在時間的不動聲色中,見證歷史。三個多月,倏忽而逝。百日之后,九寨正在歸來。
我們不忍觸碰哀痛傷痕,但在百日節(jié)點,實有必要回顧這一路的休戚與共,守望相助。川人沒被震垮,反在困頓逆境中,一再爆發(fā)出驚世豪情。汶川蘆山如是,九寨亦如此。
攜手共建家園,激發(fā)出空前的團結、樂觀、堅韌、感恩和悲憫,短時內如核裂變般轉為強大自救自新的勃興之力,這才是數(shù)次大災之后,人所共見的可求取的抗災“最大公約數(shù)”。打不倒的,將使你更強大。聽著很雞湯,卻是每一位川人,連年耳聞目睹之日常。
災后十日,首場大型招聘會;9月1日,學校如期開學;兩個多月,受損房屋加固修復基本完成,從臨時安置點的陸續(xù)返家;三個月,恢復重建總體規(guī)劃出臺……如果粗略時間點,還嫌不夠具象感染,可從一個個九寨人身上,找到這一程“九寨回家路”的更堅實腳印。
比如,位于景區(qū)口的上四寨村,村民信心不移“還是繼續(xù)整旅游哦”“衣服破了就自己補好,房子壞了就想辦法修好。”忙著加固檢修翻新擴建的村民,堅信九寨天堂“總會回來的”;
往返9次穿越“生死線”救游客,入選“中國好人榜”的“錘子兄弟”,也是初心不改,幾乎揮著難掩驕傲的導游旗,奮戰(zhàn)一線;勵志型的,如“小學文化做藏服起家,開出兩個民宿”的女老板,只認一點“必須把質量弄好,做旅游可馬虎不得”,所以震后哪怕停業(yè),仍不乏老主顧等著新開業(yè)后“回來扎起”。
“重建時光,也是自我提升的準備期,未來兩三年,隨著高鐵高速開通,九寨會更好。”準備把文創(chuàng)部落搬進村子的女孩說。她眼中“家鄉(xiāng)的好說不完”的樸素想法,卻與科學、綠色、人文、陽光的九寨重建思路不謀而合。“拓景擴容、多點多極”,重新洗牌,多點開花,是為了均衡發(fā)展大勢。服務全域配套、產(chǎn)業(yè)全域聯(lián)動、成果全民共享,重建也是民族地區(qū)的革新過程。
以人為本、改善民生,創(chuàng)新機制、強化保障,這都不該是套話,而是在官方和民間互動中,落實到一石一瓦,一車一房的民生業(yè)態(tài)中。因地制宜,因人而異,重建讓民眾利益成為唯一旨歸,以宜居宜業(yè)的未來發(fā)展為補償,實惠真真切切看得見,才是真正災后重生。
就如新形成的“雙龍海瀑布”,堅持環(huán)境友好、影響最小原則下,自然生態(tài)修復,可見可感。更隱性的,比九寨景更深的重建,顯然是同樣應“高起點、高標準、高水平”的九寨人家的發(fā)展規(guī)劃建設。人在,景在,九寨自安。
華西都市報-封面新聞記者唐金龍杜江茜殷航
攝影報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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