游客在電商園內選購具有當地特色的產品。中新網記者 富宇 攝
“再見了親們,從2019年1月起我將不再做代購生意。祝大家未來一切安好。”12月20日,資深代購馬青(化名)在自己的客戶群里宣布了這個決定,“沒辦法,今后代購市場監(jiān)管越來越嚴,賺不到什么錢了。”
2018年8月31日,我國電商領域首部綜合性法律《電子商務法》(下稱電商法)獲得通過,將于2019年1月1日起正式施行。
新京報記者了解到,電商法中明確規(guī)定“通過互聯(lián)網等信息網絡從事銷售商品或者提供服務的經營活動的自然人、法人和非法人組織,包括電子商務平臺經營者、平臺內經營者以及通過自建網站、其他網絡服務銷售商品或者提供服務的電子商務經營者”均為電商經營者,必須依法辦理市場主體登記。
“現在還是以觀望行情為主。一切都得等到明年1月1日正式實施起才見分曉。”12月23日,在澳洲做代購生意的王穎(化名)說,“行業(yè)肯定會面臨一次洗牌,也越發(fā)不好做了。”
監(jiān)管風聲趨嚴,將給代購者們帶來什么影響?他們有怎樣的打算?
政策倒計時
囤貨、發(fā)貨、清關VS有空打游戲了
12月19日,王穎(化名)將30多罐奶粉裝進后備廂,開車前往離家2公里的快遞公司。將這些貨發(fā)完后,她計劃好好休息段時間。“圣誕節(jié)和新年快到了,澳洲的快遞要1月后再營業(yè),終于可以輕松點了。”
28歲的王穎在澳洲做了4年時間的代購。如今她手中有兩三百個固定客戶。“大部分都是年輕媽媽。代購的也都是奶粉、保健品等。”王穎告訴記者,“和歐洲不同,澳洲很少有奢侈品代購。畢竟不是生產國,價格和國內相差無幾。”
最近一段時間,她特別忙碌,手機里不斷傳來客戶下單、催單,以及臨時加單的短信。每天早上9點不到,她就得開車輾轉于各個藥房和商店進行采購,下午再將貨拉到快遞公司,按著訂單逐一發(fā)貨。
早在幾個月前,澳洲的代購們就特別忙碌。“電商法快實施了,國內客戶都開始瘋狂囤貨。”王穎說。
今年8月底通過的《電子商務法》將于2019年1月1日起正式施行。這讓海外代購從業(yè)者人人自危。
王穎在意的是,據國內知曉電商法的朋友透露,國內市場或許將對奶粉保健品做出明確規(guī)定,如果沒有中文標簽,或者不是國家認監(jiān)委認證工廠生產的奶粉保健品,一律不得銷售。“這很可能斷了澳洲代購者們的出路。”王穎說,當她將這一消息發(fā)布在微信群后,客戶開始瘋狂下單,“大家都擔心以后貨不好收到,現在在提前囤貨吧。”
當王穎來到快遞公司時,32歲的劉偉(化名)正忙著安排人員將堆滿庫房的貨物全部打包裝車??匆娡醴f的到來,劉偉隔著老遠就問:“貨多嗎?多了裝不下了。”在得知王穎需要打包三四個包裹后,劉偉算了算貨物體積,“趕緊填單子吧。趁最后期限到來之際,能發(fā)走就發(fā)走。”
2016年,劉偉在澳洲開了一家快遞公司,幫助當地代購將貨發(fā)回中國。如今他卻憂心忡忡,他擔心的是,如果代購受電商法影響減少,自己未來同樣也會受到波及。
12月21日下午,40歲的韓林(化名)站在位于香港旺角的辦公室內,有條不紊地將才從奢侈品店買回來的化妝品、手表等包裝撕開。一旁的“水客”頭子正在做著準備,他們計劃最近幾天將這些貨品帶往國內市場。
韓林抹了把額頭的汗水,半小時前他接到一位合作多年的清關公司負責人打來的電話,對方說他的貨可能出了點問題。
作為一名從事代購10年的“老江湖”,韓林清楚這是什么意思。海關認為郵件內物品超出限額,希望他去補稅。這不是他最近這段時間里第一次去海關,兩周前他才因同樣的原因被海關叫去,最后不得不將3萬多元的稅款補齊后才將貨物取走。這讓他幾乎沒賺到什么錢。
當天晚上,一河之隔的深圳。曾經每天都會出沒于香港和深圳之間,忙碌于帶貨過關的趙丹(化名),難得主動邀約朋友玩起游戲來。他已經在考慮轉行了,“海關查得越來越嚴了,誰也不知道明年會是什么情況。”
小代購者的選擇
一年賺十幾萬,和上班差不多,考慮轉行
王穎并不清楚海外代購究竟是從何時興起,但她清晰地記得,自己2014年第一次到澳洲時,身邊幾乎所有朋友都在做著代購生意。
“門檻很低,只要你在國外,就可以入行。”12月21日,王穎向記者回憶。到澳洲的第二周,她就開始在朋友圈發(fā)出代購廣告。
商務部此前公布的數據顯示,2005年至2014年,中國境外消費年平均增長率為25.2%,是同期國內社會消費總額增速的2倍。部分國內外商品在品類上的質量差距,以及進口商品的國內外差價,促成海外代購的出現和壯大。
王穎所接的訂單,大部分都是以奶粉為主。由于品質和價格等優(yōu)勢,澳洲奶粉一直是代購市場的熱門商品。以澳洲一款熱門奶粉為例,其在國內商場售價為490元人民幣,而在澳洲當地售價換算成人民幣僅為220元。國內不少年輕媽媽們更偏向通過代購購買。
但代購奶粉并不輕松??蛻魹榱舜_保不斷貨,每次下單數量都在8-10罐。但澳洲銷售奶粉的藥房只允許每人購買2罐,如果要買齊客戶所要求的數量,王穎需要跑四五家藥房。
王穎算了算成本,將奶粉代購價定在270元,“每罐賺50元,掙20%的差價。”她曾經一度計劃將價格提上去,但在同行處轉了一圈后,打消了這個念頭:“為搶市場,很多人只賺二三十元,要是漲價的話,估計沒人買了。”
每天起早貪黑地搶購奶粉,讓她一年內賺到了13萬元。這和在澳洲當地找份普通工作的收入差別不大,但王穎看重的是代購時間更自由。更重要的是,在沒找到合適工作前,這筆收入能確保自己在澳洲當地生活下去。
時間自由吸引了越來越多代購的加入,21歲的胡天(化名)正是其中之一。
2018年初來到澳洲一所大學讀書的胡天,曾計劃利用課余時間打工掙零用錢。結果一打聽,身邊同學沒人打工,都在忙著做代購生意。
胡天算了筆賬:澳洲允許留學生每周打工20個小時,而在當地華人餐廳或者快遞店打工的薪酬通常為每小時55元。“看似每周薪酬有1000多元,一年能賺到五六萬元人民幣,但由于學業(yè)壓力較大,復習考試的時間也長,很少能確保每周能工作這么長時間。每年最多賺到二三萬元人民幣。”
“代購比較簡單,每天往朋友圈里發(fā)圖就是了,接到訂單后再抽時間去買。”胡天曾加入當地一個學生代購群中,群中每天都有上百條代購信息,誰有時間誰就接單。“所有人都希望通過代購掙點零花錢,讓自己過得舒適點。”
但讓他措手不及的是,2018年8月,一條突如其來的政策消息,讓他還沒來得及通過代購掙到多少錢,就被潑了一盆涼水。這幾乎斷了王穎和胡天的代購出路。“本來現在代購行業(yè)競爭激烈,利潤越發(fā)少了。如果還要加上稅的話,根本賺不到什么錢。”王穎表示,“實在不行就轉行吧。”
大代購的焦慮
不敢輕易發(fā)貨了,“風聲緊,低調點”
韓林的手機一陣震動,一位國內代理商向他發(fā)來幾張Prada當季熱品的圖片:“這顏色訂一個。”
思索良久后,韓林決定不做這筆生意,“沒貨了,暫時緩緩。”同時他不忘叮囑對方:“最近風聲緊,低調點。”
“能不低調嗎,現在不管是從香港還是歐洲發(fā)往國內的貨都基本處于被攔截狀態(tài)。”12月22日,韓林告訴記者。這是他從事代購10年來,第一次對未來感到如此不安。
2008年,韓林投資60萬,和兩個代購行業(yè)“圈內”朋友在香港合伙開起一家專營奢侈品代購的商貿公司。三人分工明確。一位合伙人常駐歐洲,拉攏奢侈品門店導購,組織數十位留學生當買手,隨時搶購熱門商品。另一位對海關熟悉的合伙人負責運貨回國。韓林則在微信、論壇、QQ上推廣銷售、發(fā)展國內代理。
那段時間里,Prada,LV等眾多奢侈品在韓林的運作下,源源不斷地從歐洲流向香港、內地等市場。他也從中獲得不菲回報,“一年能賺到一兩百萬吧,每個月至少是10多萬的收入。”
為了迅速擴大渠道,韓林特意在國內招募了20多位代理商。每天他都會將最新款的奢侈品圖片發(fā)給對方,由代理負責在朋友圈宣傳推廣,一旦有客戶訂貨的話,則由韓林直接發(fā)貨。
“歐洲奢侈品價格基本上是國內價格的7折,有時候遇到打折季會更加便宜,而我們往往是8折的價格提供給代理。”韓林介紹稱,“這行業(yè)就像金字塔般,代理也會找自己的下線。下線越多意味著走貨越快,賺得也就越多。”
2018年8月,電商法即將出臺的消息傳出。原本并不在意的韓林發(fā)現,不少自己下線的代理逐漸消失。更讓他惱火的是,以往原本順暢的運輸渠道,如今也變得格外艱難起來。
韓林介紹,“以前發(fā)貨通常是使用快遞直郵,速度快且安全。”然而最近這段時間里,快遞公司對貨物檢查尤其嚴格,稍微超額就會拒收。這讓韓林頗為無奈,“不管是歐洲直郵,還是香港發(fā)貨,包裹在國內海關都面臨大概率攔截,不敢輕易發(fā)貨了。”
近段時間里,韓林每天都會安撫旗下代理商和客戶“耐心等待”。為了將貨送回大陸市場,他決定重啟最初由水客帶貨的老方法,先將手中的一批化妝品運送到內地市場。“算是政策實施前的一次試水吧。如果被海關查到,大不了繳納稅款。”
但他的老搭檔趙丹(化名)卻拒絕了韓林的要求。“離電商法正式實施就幾天時間,海關也加大了檢查力度,現在去完全是自投羅網。”12月23日,趙丹向記者坦言,“最近隨時都聽聞各地海關嚴查的消息,沒人敢貿然去嘗試。”
讓代購們害怕的是,人肉背貨一旦被查,不僅貨品容易被海關罰沒,更可能面臨牢獄之災。2014年3月,北京市高院對離職空姐代購案終審宣判,駁回上訴維持原判,空姐李曉航獲刑三年。該案一審以走私普通貨物罪判處前空姐李曉航有期徒刑11年,二審發(fā)回重審,后改判3年。
“風險太大了,現在先緩緩,今后再說吧。”趙丹如是說。
快遞公司受波及
為留住老客戶不得不降價,未來成本或翻倍增加
12月20日,發(fā)完最后一箱貨的劉偉,坐在空蕩蕩的庫房前,抽著煙。
幾分鐘前,他剛結束了和國內長期合作的清關公司的溝通。他希望對方能在1月1日后,仍能以雙方當前的價格繼續(xù)合作。但對方委婉地表示,如果貨量明顯減少的話,會重新考慮彼此的合作價格。
“代購如果減少的話,對海外快遞行業(yè)也會造成很大影響。”劉偉無奈地向記者表示,“貨量的減少,無法在運輸以及清關公司手上拿到更低的價格,快遞成本自然隨之提升。”
2016年,劉偉在澳洲開設了快遞公司,幫助當地代購將貨發(fā)回中國。由于收費便宜,加上清關快捷,他的公司很快成為當地代購們最愛合作的快遞公司。記者了解到,通??爝f公司在接到當地代購準備寄發(fā)的貨物,通過當地貨代在澳洲海關通關后發(fā)往國內海關,再由所合作的清關公司對商品進行清點,并把相應資料遞交給國內海關,海關再按著資料清點檢查后放行。
“過程并不復雜,但需要打點好每一環(huán)節(jié)的關系。”劉偉解釋稱,“更重要的是你的貨要達到一定量,對方才愿意給你最低的價格。”劉偉算了筆賬:公司快遞費用為每公斤50元,每超過一公斤則按照每0.1公斤收取5元的額外費用。如果按照每次發(fā)貨量為2噸計算的話,那么每次能收取10萬元費用。而每次所需要支付給當地貨代的費用為2萬元,國內清單公司的費用則為每公斤12.5元,2噸則為2.5萬元。“基本上每走一趟2噸的貨物,利潤能賺到5萬元。”
但這并非劉偉最終到手的純收入。為了方便囤貨,他在澳洲當地租賃了一個約為700平方米的倉庫,每月租金需要支付2.8萬元,加上物管、水電等費用,以及2萬-3萬元的人力成本,每個月固定支出近6萬元。這意味著,他每個月必須發(fā)二三趟貨,才能從中獲利。
“現在華人快遞公司越來越多,服務都差不多的情況下,我們通常會選擇最便宜的一家進行合作。”12月23日,王穎向記者表示,“畢竟代購就是個賺差價的行業(yè),沒辦法接受太高的快遞費用。”
為了留住老客戶,劉偉不斷降低價格,“基本老客戶就是40元一公斤,而如果每周都會寄上百罐奶粉的大客戶,價格可能會減少到30多元。”
最近讓他擔心的是,隨著電商法的實施,澳洲當地眾多小代購陷入對未來的恐慌,以及是否轉行的擔憂中。而一旦代購減少,自己發(fā)貨量必然也會減少。
“這就是個金字塔階梯式的價格差別。”劉偉向記者表示,只有貨量越大,才能在貨代以及清關公司手中,拿到最低廉的合作價格。如果一旦長期出現貨量減少的情況,未來合作價格肯定會翻倍增長,“到時候要么自己少賺,要么只能增加在代購郵費上。”
代購們的未來
行業(yè)趨于正規(guī)化,堅守or退出?
電商法實施后,或許中小代購很難生存下去。
“電商法的實施,對C2C模式的個體代購影響最大。”12月23日,王穎向記者表示,“個人代購將迎來洗牌的局面,明年或許將減少近50%的從業(yè)者。”
幾天前,王穎在客戶群中宣布,自己很可能會在電商法實施后退出代購圈。卻收到眾多客戶挽留。“大家都希望我繼續(xù)做下去。”王穎說,“但沒辦法,再做下去不但利潤越發(fā)微薄,更可能隨時被查。”
“一直以來,海外代購成本低,國內需求量大,催生了一大批海外代購從業(yè)者。對于走量較少的代購,本來利潤就不多。一旦開始交稅,其生存空間自然就變小了。”12月24日,中國電子商務研究中心主任曹磊分析稱,“《電商法》實施前,代購的利潤點在于免交關稅、消費稅等,也是和以往的執(zhí)法依據不夠明確、執(zhí)法程度不夠到位有關。但《電商法》明確規(guī)定代購辦理主體登記及納稅問題,成本自然就上去了,價格也會相應地上調,其優(yōu)勢也會減少。”
但曹磊同樣認為,《電商法》并不意味著代購被判了死刑。電商法并沒有禁止個人代購。政策的出臺能淘汰掉行業(yè)內不正規(guī)的“小代購”,有利于市場的良性發(fā)展。
“一旦將走私、水貨,以及避稅的非法代購都打掉的話,市場就是陽光的了。”12月24日,國內知名跨境電商平臺波羅蜜聯(lián)合創(chuàng)始人許勝向記者表示。
2015年7月,主打日韓商品銷售的波羅蜜平臺創(chuàng)立。“我們在這3年時間的發(fā)展中,曾多次遭遇市場中所涌現的水貨、避稅商家的價格沖擊。”許勝說,代購市場中屢屢發(fā)生的假貨、低價等亂象對行業(yè)帶來巨大的負面影響,讓他極其不滿。
“電商法之前,很多是個人店鋪,很難監(jiān)管和普查。電商法出臺之后,明確從業(yè)的必須是法定代表人,降低了違法運作的隱蔽性,增加了違法成本。”許勝向記者表示,“更重要的是,給合法商家提供了更公平公開的競爭環(huán)境,以及給消費者帶來更安全和可信的市場和商品。”
“如果真要收稅,那就選擇不做了。每個月大不了還是去找份工作,或者給一些跨境平臺做買手。”胡天說,如今他身邊的同學都開始逐漸退出代購圈,之前所加的微信群,人數也從100多人減少到70多人。“有時間的話,幫朋友或者老客戶買點東西就是,就當義務幫忙吧。”
“很多朋友都決定轉型。”12月24日,在日本工作的張思(化名)稱,在日本已生活3年時間的她,此前在工作之余一直做著藥妝代購。
此次電商法出臺后,張思曾在網上查閱了各種政策解讀和分析。在她看來自己入行只是為了賺點零花錢,如果代購法實施起來的話,自己只能選擇轉行。“不可能為了代購特意去注冊公司。”張思說。
張思稱,此前自己身邊有30多個華人朋友在做代購,如今有10多個已經決定不再從事代購生意,剩下的人則處于觀望階段,“到時候還是看政策實施情況,寬松的話看能不能繼續(xù)‘鋌而走險’,實在不行的話就轉行吧。”
韓林也開始計劃將主要市場搬離國內,“之前有不少香港本地,以及韓國等地的客人。如果國內市場越發(fā)嚴格的話,先看能不能轉移到這些市場當中。”
決定“堅守”的還有威爾士人理查德,他曾在中國工作過一段時間,自2016年回到威爾士后,就一直在經營自己的代購生意,如今已有300多個固定客戶,每年能通過代購賺到20多萬元。
“我該怎么辦?”理查德如今正托國內朋友四處打探消息,“不知道未來,一切都看2019年的情況了。”(覃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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